乌蒙山里的星火：记会泽首任县委书记蒋开榜 │ 游曲靖
乌蒙山里的星火：记会泽首任县委书记蒋开榜
会泽县尚德乡大木厂村的晨雾还未散尽时，老人们总会指着村口那棵歪脖子皂角树说："瞧那树桠桠，像不像当年蒋开榜捆书捆的绳结？"九十多年过去，树皮上的勒痕早已长成树瘤，可关于那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如何点燃乌蒙山星火的故事，仍在山风里轻轻传唱。
一、草鞋上的星光
1908年冬月，大木厂的雪粒子砸在瓦当上。邱家媳妇王氏裹着破棉袄，看着襁褓里的男婴皱巴巴的小脸，咬咬牙给孩子取名"开榜"——她听私塾先生说，"开榜"是"金榜题名"的意思，盼着这苦娃子能有出头日。
小开榜的童年浸在苦水里。父亲蒋老三是佃农，租着地主家十亩薄田，收的包谷刚够交租，全家七口人全靠王氏纳鞋底、编草鞋换点零钱。七岁那年，开榜看见同村的张地主家少爷背着新书包上学堂，书包上还绣着"福"字，他蹲在田埂上揪着自己的破袖口问母亲："娘，我能读书不？"王氏摸黑给他缝了个布书包，里面塞着半本翻烂的《三字经》："咱穷人家的娃，读书不是为做官，是要看清这世道的道道儿。"
十四岁那年，开榜跟着父亲去县城卖草鞋。路过会泽中学的青砖围墙时，他听见墙里传来琅琅书声。隔着竹篱笆，他看见穿月白长衫的学生围在梧桐树下读《新青年》，阳光透过叶子洒在他们肩头，像撒了把碎银子。他攥紧手里的草鞋绳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——那天晚上，他蹲在灶膛前添柴，火星子噼啪炸响，突然对母亲说："娘，我想读书。"
二、油灯下的火种
1926年春，十六岁的蒋开榜赤着脚站在会泽中学门前。他脚上的草鞋是用母亲连夜编的，鞋帮上还沾着大木厂的泥土。门房先生上下打量他破衣烂衫的模样，刚要拦，里头走过来个戴眼镜的年轻人："这是陈祖武老师让来的，说是要考学的穷娃子。"
陈祖武是昆明来的共青团员，教国文时总爱讲"天下兴亡匹夫有责"。第一堂作文课，题目是《少年中国说》，开榜写："中国若病，病在四万万五千万人皆作壁上观；中国若愈，愈在每个泥腿子都抬起头。"陈祖武在卷子末尾批："此子非池中之物，当引其入光明道。"
就是这年七月，陈祖武在中学堂后园的老梅树下宣布成立"会泽青年努力会"。开榜攥着油印的会章，手指发颤——会章上的镰刀锤头图案，是他照着陈老师画的。第一次开会时，十七个穷学生挤在庙角里，借着香案上的残烛看《向导》周报。开榜摸着会章上的刻痕说："咱们就像这梅树的根，扎在泥里越深，将来开花越香。"
他开始在村里办夜校。用树枝在地上写"工人""农民"，教佃户们认字；把《庶民的胜利》抄在包谷叶子上，趁赶场天塞给挑担的脚夫。有回被地主家的狗腿子撞见，追着他打了半里地，他捂着青肿的胳膊把包谷叶塞进嘴里嚼："你撕得碎纸，撕不碎人心。"
三、乌蒙山的风暴
1927年蒋介石叛变革命，会泽的天空阴云密布。陈祖武被捕的消息传来时，开榜正蹲在城墙根给穷孩子们补课。他攥着半截粉笔，指节发白："他们怕什么？怕咱们穷人识字，怕咱们知道自己的力气该往哪儿使！"
他开始秘密串联。联络木匠、泥瓦匠、挑煤工，在铁匠铺的后院铸梭镖，在染布坊的染缸里藏传单。有回被巡夜的警察撞破，他抓起油印机就往金沙江边跑，江水漫到胸口时，他把机器举过头顶："你们要的是机器，我要的是人心！"最后还是被抓进大牢，吊在房梁上抽了三十鞭子。
狱卒以为他会被打垮，却见他对着墙壁上的裂缝笑："你们看，这道缝像不像金沙江？江水冲不垮石头，只会把石头磨得更亮。"三个月后，党组织用二十袋包谷换他出狱时，他的肋骨断了两根，却在出狱当天就爬去铁匠铺："老周头，给我打把快刀，砍柴的。"
1928年冬，中共云南临时省委派人来会泽，开榜在杨梅山的老松树下宣誓入党。宣誓完毕，他摸出怀里母亲塞的半块硬糖分给大家："咱穷人的党，甜着嘞！"
四、星火永不灭
1930年春，会泽街头飘满"打倒土豪劣绅"的标语。开榜带着农民自卫军冲进地主家，把粮仓的谷子倒进讨饭碗，把地契扔进火塘。有个佃户不敢拿东西，他急得直跺脚："老乡，这地是你祖祖辈辈种的，你拿的不是东西，是命！"
这年夏天，他当选为中共会泽县委书记。在县委成立大会上，他踩着磨破的草鞋站在石头上："咱们穷人要翻身，就得像包谷秆子——根须扎得深，秆子挺得直，就算被风吹折，籽粒也要撒满地！"
1931年深秋，国民党反动派调集重兵"围剿"。开榜带着队伍转移，在乐业乡的山洞里养伤。房东家的闺女阿秀每天给他送草药，有天突然哭着说："白狗子要搜山了......"他摸出怀里的文件塞进阿秀手里："带着这个往贵州跑，找省委。"
三天后，人们在山坳里找到他的遗体。他身中七弹，手里还攥着半块没送出去的硬糖——那是母亲最后一次塞给他的。阿秀后来把文件送到省委，里面夹着张纸条，是开榜用血写的："星火不灭，乌蒙不暗。"
如今的大木厂村，村口立着蒋开榜的汉白玉雕像。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，左手握着《向导》周报，右手高举，仿佛还在喊着"穷人要翻身"。
每年清明，村小的孩子们会去给他扫墓。去年，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问老师："蒋开榜爷爷为什么总穿破衣服？"老师摸摸她的头："因为他把好衣服都给了更穷的人，就像把星星摘下来，送给看不见路的夜行人。"
风掠过皂角树，树叶沙沙作响。恍惚间，又听见那个少年的声音："小鸟要出窝前，一定要在窝旁练翅......"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