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俄国工人阶级状况》:19世纪俄国的“工人血泪图鉴”,为何说它是理解劳工权益的“历史原典”? | 爱阅读
《俄国工人阶级状况》:19世纪俄国的“工人血泪图鉴”,为何说它是理解劳工权益的“历史原典”?
翻开这本封面泛着旧纸页黄的《俄国工人阶级状况》时,我正刷着手机里“某互联网公司996员工猝死”的新闻。19世纪的俄国圣彼得堡,民粹派经济学家恩·弗列罗夫斯基(Н. Флеровский)在煤油灯下整理完最后一沓工人访谈记录时,或许不会想到:他笔下那些“每天工作14小时、睡在工厂阁楼霉烂稻草上”的工人身影,会在一百五十年后,与当代“打工人”的困境产生跨越时空的共鸣。
作为俄国最早系统研究工人阶级的学者之一、马克思主义在俄国的早期传播者,弗列罗夫斯基(1829-1885)一生未脱离过对“底层生存”的关注——他曾是沙皇政府的公务员,却因同情农民起义被革职;他做过工厂学徒,亲历过车间里的鞭打与克扣;他甚至因出版此书被保守势力诬陷“煽动革命”,被迫流亡海外。这种“体制内觉醒者”的身份,让《俄国工人阶级状况》(1869年初版,1871年增订)跳出了书斋学术的窠臼——它更像一份“工人阶级的生存调查报告”,而非冰冷的理论著作。
全书约25万字(中译本),没有堆砌术语,却布满了触目惊心的“现场记录”:莫斯科纺织厂的“包身工”合同条款、圣彼得堡机械厂的“工伤赔偿细则”、下诺夫哥罗德农村工人的“实物工资清单”……这些来自19世纪俄国工厂与农村的原始档案,构成了弗列罗夫斯基论证的“铁证”。他的目标很明确:撕开“农奴制改革后俄国繁荣”的假象,证明真正创造财富的工人阶级,正沦为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“牺牲品”。
一、书籍基本信息:被遗忘的“工人权益先声”
弗列罗夫斯基的生平本身就是一部“底层观察史”:他出生于小贵族家庭,18岁进入沙皇财政部工作,却因拒绝篡改农民赋税数据被贬;转而在工厂当学徒期间,他目睹了工人被机器绞断手臂却得不到赔偿的惨状;1860年代,他以“社会调查员”身份走访莫斯科、圣彼得堡、基辅等工业城市,与300余名工人促膝长谈,记录下2000多页访谈笔记——这些素材最终凝结成《俄国工人阶级状况》。
在19世纪的俄国,“工人阶级”还是一个模糊的概念:贵族与资产阶级将工人视为“会说话的工具”,知识界则沉浸在“农奴制改革带来进步”的幻想中。弗列罗夫斯基的独特性在于:他是第一个用“田野调查”代替“理论推演”、用“工人声音”代替“精英视角”的研究者。正如列宁后来评价:“弗列罗夫斯基的这本书,让俄国第一次看清了工人阶级的真实面貌。”
二、内容亮点:用“显微镜”看穿“工厂里的残酷经济学”
弗列罗夫斯基的写作风格,像极了今天的“调查记者”——他用最朴素的细节,撕开“工业化繁荣”的包装。书中最让我震撼的,是他提出的“工人三重剥削”理论:
第一重剥削是“时间剥削”。他记录了莫斯科一家棉纺厂的规定:“工人每天需工作12小时,早7点进厂,晚7点离厂;中间仅休息1小时吃饭,且吃饭时间不计工时。”更荒诞的是,工厂主为防止工人“偷懒”,在车间安装了“计时沙漏”——沙漏漏完一次(1小时),工人必须回到岗位,否则扣半天工资。他用一组数据对比:英国工厂法规定每日工作不超过10小时,而俄国工人的“有效工作时间”(扣除等待机器、领取材料的时间)实际长达14小时,工资却仅为英国工人的1/3。
第二重剥削是“健康剥削”。弗列罗夫斯基在圣彼得堡机械厂调查时,发现车间通风极差,棉絮与金属粉尘弥漫空中;为赶订单,工人连续工作36小时后直接睡在机床旁;儿童工(最小的仅8岁)负责搬运重物,手指被压断的情况每月发生10余起。他引用了医生的诊断书:“80%的工人患有肺结核,60%的纺织女工因长期站立导致子宫脱垂,30%的工人因食物不足出现浮肿。”这些细节像一把手术刀,剖开了“工业化”的血腥一面。
第三重剥削是“制度剥削”。弗列罗夫斯基特别揭露了“实物工资制”的骗局:工厂主声称“用面粉、土豆代替现金发工资”,但实际支付的实物是过期变质的——发霉的黑麦面包、冻坏的土豆,甚至掺了沙子的面粉。他用一名女工的话控诉:“我们拿这些‘工资’去买面包,面包房却嫌面粉太脏不肯收;去换土豆,菜贩子说‘你们的土豆能毒死猪’。”这种“隐性剥削”,比直接克扣现金更隐蔽,却让工人在“有工资”的假象中陷入更深的贫困。
三、写作特点:“调查员的严谨”与“人文者的共情”的完美融合
弗列罗夫斯基的文字有一种罕见的“双重力量”:他既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经济学家(擅长用数据对比论证),又是经历过苦难的“工人兄弟”(熟悉每道工序的艰辛)。书中最让我鼻酸的,是他记录的一名老织工的自述:“我干了30年织布,从12岁到42岁,每天织12匹布,每匹赚1卢布60戈比。30年下来,我攒了不到200卢布——可去年冬天,我老婆生了病,买药花了150卢布,剩下的50卢布连棺材板都买不起。现在她埋在城外的乱葬岗,我连块像样的墓碑都立不起。”这种将宏观数据与微观个体命运绑定的写法,让经济学著作有了“泥土的重量”。
另一个特点是“问题意识的现实性”。弗列罗夫斯基写作时,俄国正经历“农奴制改革”(1861年)后的社会转型,贵族与资产阶级鼓吹“自由劳动带来繁荣”,他却用调查证明:“所谓‘自由’,不过是工人失去土地后,不得不接受工厂主‘饥饿合同’的‘自由’。”这种对“虚假进步”的批判,在今天看来依然锋利——当我们讨论“灵活就业”“平台经济”时,是否也在重复19世纪俄国的“自由劳动”陷阱?
四、阅读体验:从“猎奇”到“愤怒”的智性觉醒
初读前两章时,我也曾被“包身工”“实物工资”等术语绕晕——“这些和现代打工有什么关系?”直到读到第三章“工人的日常饮食”,弗列罗夫斯基用具体菜单还原了工人的生存状态:“早餐:1俄磅(约409克)黑面包+半杯劣质茶;午餐:1俄磅煮土豆+1小勺咸菜;晚餐:1俄磅黑面包+剩菜汤。”我突然想起自己加班时点的“15元快餐”——虽然不是土豆和黑面包,但“用时间换生存”的底层逻辑,竟与150年前的工人如此相似。
最触动我的,是他贯穿全书的“工人视角”。在分析“工伤赔偿”时,他没有站在工厂主的立场谈“成本”,而是写道:“当一个工人被机器压断手臂,工厂主只会说‘这是你操作不当’;可谁让工厂连最基本的防护栏都不装?当工人的妻子跪在工厂门口求救济,门房只会扔出一枚硬币:‘别闹,不然把你赶出去。’可谁让工人的命,在工厂主眼里不如一台机器值钱?”这种“共情式叙述”,让读者不再是“旁观者”,而是“见证者”——我们仿佛跟着弗列罗夫斯基的笔,走进了19世纪的俄国工厂,闻到了棉絮的灰尘味,听到了机器的轰鸣声,触摸到了工人粗糙的手掌。
五、评价与影响力:工人运动的“思想火种”与现代劳工的“历史镜鉴”
《俄国工人阶级状况》的学术地位,被列宁称为“俄国马克思主义的起点”。列宁在《怎么办?》中多次引用此书,指出:“弗列罗夫斯基让我们明白,无产阶级的解放不能靠慈善,必须靠阶级斗争。”而在实践层面,这本书直接推动了19世纪末俄国工人运动的兴起——莫斯科纺织厂的工人们举着“缩短工时!”“改善饮食!”的标语游行时,手中的传单上印的就是弗列罗夫斯基的调查数据。
对普通读者而言,这部书的价值或许更“当代”:它教会我们用“历史维度”重新审视当下的劳工问题。当我们讨论“996”“007”时,会想起弗列罗夫斯基笔下的“14小时工作制”;当我们看到“外卖骑手因超时被扣钱”的新闻时,会联想到“实物工资制”的现代变种;当我们抱怨“职场PUA”时,会想起老织工的控诉:“他们不仅剥削我们的劳动,还要践踏我们的尊严。”
结语:一本“写给所有打工人的历史备忘录”
合上书页时,窗外的月光正洒在“俄国工人阶级状况”几个字上。我忽然明白,这本书最珍贵的地方,不是它记录了多少“苦难细节”,而是它教会了我们一种“看本质”的思维方式——工人的贫困不是“个人不努力”的结果,而是制度性剥削的产物;所谓“进步”,不应以牺牲底层权益为代价;而真正的文明,必须建立在对“人”的基本尊严的尊重之上。
这本书对我的意义,远不止“历史学习”。它像一面镜子,照见了我曾经对“打工人”身份的麻木;也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我对“劳工权益”的认知边界。正如弗列罗夫斯基在书末写的:“工人的手创造了城市的繁华,工人的血汗浇灌了工厂的烟囱,可他们自己却住在城市的阴沟里。这样的‘进步’,不是文明的勋章,而是人性的耻辱。”
或许这就是经典的魅力:它不会告诉我们“该怎么做”,但会让我们在面对选择时,多一分清醒,多一分共情。而对我而言,读完这本书的最大收获,是终于懂得:真正的经济学,从来不是冰冷的数字,而是带着温度的对“人”的理解——就像19世纪的弗列罗夫斯基,用调查的严谨与共情的笔触,始终没有忘记:他笔下的每一个工人,都是“人”,而不是“工具”。
最后分享一句让我反复回味的话:“工厂的烟囱越高,工人的影子越短;机器的轰鸣越响,工人的声音越弱。但这世上,总该有人为短影子、弱声音发声——因为,他们创造了光。”或许,这就是弗列罗夫斯基留给我们最珍贵的启示:理解劳工,就是理解文明的底色;而守护劳工的权益,就是守护我们共同的尊严。